延芸一脸铁青,季无邪也不想再听下去。
但没人阻止城主,他喑哑的声音如一道烟,继续幽幽飘转在这狭窄堂屋内。
“赤贝果然膨大数倍,已到了一掌大小。之后,不管是他还是我,都越陷越深……我们秘密遣人将天王寺下面挖开,做出了个水牢。再以缴匪的名义请了些武人,集结成队,将周边山野里的匪患清缴了七八成,那些活捉来的俘虏都被我们锁进了天王寺下。一起放进去的,还有最开始那批赤贝。”
季无邪很艰难地开口:“既知是恶,为何要选一间佛寺做这种事……”
城主低眉,似乎觉得这问题很是好笑,微笑悬在嘴角片刻,才说,“当然是为了’但求心安’。孙贤是个信神的人,我也曾经敬惧鬼神。所以做完第一票后,我还特地请了县城最好的画匠,将水牢四壁都妆涂成那副样子。为了催化赤贝,我们动用水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孙贤便开始亲手补绘,每次离开地牢回到宝殿,他都会三跪九叩,祈求佛祖庇佑。”
即便这是早已推测到的事实,听到当事人供认不讳,还是在季无邪心底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阵阵晕眩从脑后荡漾到额前,并不猛烈,却足够教人怔然。
怒目金刚夜色中狰狞如恶鬼的脸,金身佛俯瞰红尘蝼蚁般的冷漠眼神,又浮现眼前。
“后来,又有官府扣押、再被我们私自处刑的囚犯,加到一起,已四十八人,即将冲破七七四十九人大关。我骤想起那图谱里的警告,便找到孙贤,告诉他其中利害。孙贤暂且同意停手,于是我们便将膨大到有一尺宽的赤贝运了出来,投入湖中,正式等待采收。杨平这时加入进来,本该是万无一失,可他自幼和孙贤不睦,在我们采收第二次后,孙贤去他家喝酒,却因调戏他娘子而生出口角,杨平醉后失手,孙贤便活活被他打死了。”
延芸呢喃:“所以,他当然得想法子处理尸体?”
季无邪心跳得很快,补上城主略去的真相,“而你们当初为防走漏风声,刻意对他隐瞒了天王寺水牢炮制赤贝的事,所以杨平并不清楚图谱禁忌,他苦于藏尸,又忽而想起,你提过,赤贝需要血肉饲育……”
城主语调森然,“他自幼水性极好,即使是背一布囊石子儿也能在水中来去自如,便驮着孙贤尸身下水,找到了那枚最大的母蚌。”
季无邪记得他方才说过,那时母蚌最大也不过一尺,直接吞噬一个壮年男子的身体显然不可能,所以,杨平应当是对他发小的尸体做了些切割……
其余几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延芸脸色更难看了。
“他以为毁尸灭迹就能万事大吉,”凤煊道,眸色深沉,如浸冰雪,“却没想到此举初犯了鬼道妖纲的七七四十九大厄晦戾,那赤贝不再是灵物,而成了……妖。”
所以就连杨平自己,也一并被反噬了。
而他的死正好补整四十九,大厄邪数变化,那赤贝反而因此平镇了一段时日。
这个意外对于城主而言,却并非是坏事,两个知晓秘密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他高枕无忧,坐享其成。
季无邪目光回到那张如窥破虚空却又冷汗涔涔的脸上。
“原来那叫大厄晦戾么?受教了。”城主说着,惨淡一笑。
“我的确也庆幸过,杨平死得就那么凑巧,刚好成了整。”
但那笑容还没持续一刻,蓦地化为乌有。
“我以为,此事至此告一段落,即便少不得提心吊胆,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五年……十年……十五年,每一年都风调雨顺,赤珠的产量也没有减少,我们仍旧正常向沈氏商会供应,看上去,已没什么好担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