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笑声响起,阴沉而嘶哑。
“不错,正如公子所言,我那时的想法就是如此。渔樵耕读,苦身勠力,都只是勉强糊口立身的手段,这村中人辛苦挣扎了几辈子,也始终没有逃开饥馑贫困。所以,我向商会二当家提出请求,要沈氏商会将我的村寨设为通商点之一。”
“二当家虽面有难色,最终还是看在那枚戒指的份上点了头。”他道,语意中略带唏嘘,
“就这样,村中稍稍宽裕了些。原本我想,就这样脚踏实地,带着村民拓土垦田,也可安定几年。可就在这时,我儿时的一个玩伴孙贤回乡,邀我与另一个发小杨平喝酒,醉中告诉我们,他落户隔壁县城,现在便在沈氏商号做工,很受二当家赏识。几天前,沈家那位不爱银钱只爱仙丹的挂名大当家回来了,除了满满一马车灵药仙禽,还从不知哪位仙人处求了一卷图谱,其中载了条育化灵物的方子,他想尝试,却被二当家认为不妥,出言劝阻。兄弟俩因此大吵了一架,那图谱被丢进火炉,烧得只剩几页,幸而依稀可辨操作方子,被一个与孙贤相好的丫头收纳了,放进二当家房中的锁柜里。”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多少也猜到了吧?”虽是问句,这句话里却没有疑问,城主无力地看向他们。说话间,他嘴角那抹讥刺的笑容已不知不觉消失,化为颤抖。
季无邪心惊肉跳地看着他,语调沉重:“……你认为这是大好生财之道,于是怂恿孙贤将那残留的几页图纸偷出来,接着,育化出了上头的东西……也就是,’赤贝’?”
城主仰脸,望了望结满蛛网的天顶,似有无穷悔意从眼角流出。
季无邪定睛再看,却不过是错觉。
“大同小异。却并不是我先怂恿孙贤的,是他自己认为,这是个讨好大当家的好机会,等灵物育成,他带去献上,不愁不被提拔得更高。而杨平操持水上生意,听说可以用贝壳转化出灵物,售卖高价,便喜不自胜,认为由自己负责采收是如鱼得水,等这产业成了气候,他就能顺势发笔横财。而我……总之我们三个,可以说是各怀鬼胎,各取所需。”
“那杨平便是杨婆婆溺死的儿子?”季无邪问,脸色发白。“这么说,他的死……并不只有溺死这么简单了?”
城主闭上眼,“不错,他之所以会死,与赤贝有关,却也有一半也因他咎由自取。”
五人中,唯一神色轻松的孟星鸾忽地嗤笑一声,朗声道:“让我猜猜,莫不是因为分赃不均?你还好端端地继续做着你的城主,那估计就是孙贤和杨平先起了龃龉?”
城主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赤贝图谱到手后,那二人不识字,便由我讲解,可是图谱上所载法子太过阴邪,我观之觉得不祥,本想抽身而退,可此刻已经回头太难,加上连日暴雨,村中新开垦出的数十亩田由被山洪冲塌了一半。眼看又要面临粮食短缺、饿殍流离的困境,我便狠下心,略去了那法门中过于毒辣的部分以及后续警示,只告诉他们,想要饲育赤贝,一开始须得见血。”
凤煊目光曳动,如一片落叶,最终停在城主残缺的小指上,“这便是你那截断指的原因?”
城主闻言,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旧伤。
“那二人思路拙朴愚钝,以为寻常三牲也能成事,试了好久都不见成效,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加以指点……”
季无邪心中一动,“那可是你自己的手指,为何如此果决?莫非,当初你掘墓开棺所摘下来那枚戴家纹的戒指,正是戴在那位豪绅亲戚的幺指上?”
城主的手轻轻颤抖几下,眼底闪过一丝煎熬,却不答话。半晌,复又开始接续刚才的话题。
“赤贝吞噬血肉,立刻闭合结珠,只消三日,一粒黄豆大的赤红珠子就结成,即便是我们这种庸人,也看出其中蕴含了不少灵气。我自是欢喜,却不防被聪明油滑的孙贤发现了玄机,他趁杨平不在,悄悄问我,为什么赤贝的体积也变大了,会不会与我所用血肉有关?原来他从我手上包扎推敲出,我用的并非寻常畜肉,而是自己的肉。”
“孙贤发现这个事实,不只没有害怕,反而更加兴奋,他怂恿我,若是我们一直用人的血肉饲育,这赤贝会长得更大、更快,结出的珠子应当也更有价值。”
城主说到此处,不只手,连声音都抖了起来。
“当晚,他也做了和我当初一模一样的事。那三户被我绞死的人家的尸体被他掘出来,切下还没腐化的部分,喂给了赤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