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承业抬头一看,阴阳怪气地道:“姐,我说怎么总跟我过不去呀,我管教家奴,整肃家法,这也错了?”
“错没错,也要查过了才知道,总不能无端入人之罪!”
丁家大小姐丁玉落蛮腰款摆,长腿错落,一双鹿皮靴儿踏得青砖地面铿铿作响。灯火下,只见这位大姑娘一袭狐裘,长身玉立,头上一顶白狐胡帽,衬着那眉目如画,婉媚中带着些许北国女子特有的英气。
杨氏当年是丁家上房的丫头,虽说早被逐出了内院,可是当年几个要好的姐妹如今在内院里都是阿姨级的人物了,哪个手里都管着些差事,在夫人小姐面前说的上话。杨氏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未必拦得住素来任姓的二少爷,因此匆匆赶来前,已托人向内院捎了口信,通过那几个闺中好友,把事情告诉了大小姐。
丁玉落一听就火了,丁家几千户佃户、上千个长工,还有丁家大院的家奴丫环几百号人,这么大一份家当,能井井有条、上下有序,靠的是规矩严谨、赏罚分明,岂能由着丁承业这般胡来,所以马上就赶了来。
“小青,去把厨房管事叫来,让他先察清了府上所购的狍肉有多少,再带上帐本过来,马上!”
“是,小姐。”侍女青儿看看大小姐,再看看丁二少爷,一溜烟地去了。丁玉落横了丁承业一眼,走到一旁椅上,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丁承业左右看看,忽地冷笑一声,也径自坐了下去。
丁浩吃力地走到杨氏身旁,将她从地上扶起,轻轻拭去她额头的鲜血,情真意切地叫了一声:“娘,头上的伤还疼不疼?”
杨氏讶异地看着一向怯懦木讷的儿子,他丝毫不理会两个主子在座,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过来,扶起她,和她说话,心中既觉惊奇,又觉欢喜,还有些忐忑的意味,忙低声道:“娘没事,大小姐和二少爷在座,不要无礼,快点跪下。”
丁浩只作没有听见,扶着她退到一边,站定了身子冷冷地看着坐在上首的一对姐弟。姐弟二人都冷着脸,谁也不看谁,可是丁浩表现出来的自若气度,却让丁玉落有些奇怪,她像才认识丁浩似的,忍不住侧过头来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堂屋里一片静谧,只有火把松脂燃烧时的微微噼啪声。过了一会儿,胖胖的厨房管事刘鸣捧着帐本在小青姑娘的带领下急急跑了来,这夯货吃饱喝得,早早地脱了衣服,抱着自家婆娘那肥肥白白的大屁股正在炕上吭哧吭哧地努力耕耘,小青姑娘在外面一喊,吓得他挺着一条热气腾腾的大肉肠就下了炕。
听说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在等他,他不晓得自己哪里出了岔子,当下顾不得地面冰凉澈骨,赶紧套上衣服汲上靴子就赶了来。如今他内衣裤没穿,袜子没穿,袍子别别扭扭,头发散散乱乱,一张胖脸上的神情真是精采。
丁大小姐柔柔亮亮的眼波向他淡淡一瞟,轻轻问道:“刘鸣,咱们府上置办的年货里,有狍子肉么,如果有,进了多少,方才盘点的时候还剩多少,给我老实报来,一字不得有误!”
“呃……,是是,是……”,刘管事不知道大小姐何以只问起狍子肉来,赶紧翻开帐本道:“回大小姐,庄上置办年货,进了狍子十五只。小人刚刚查验过,十五只狍子冻得梆梆硬,都在库里放着呢,一只也不少。”
雁九抢着问道:“看清了,果真一只不少,真的只进了十五只?”
刘管事指天赌咒地道:“的的确确只进了十五只,帐本上都进着呢,我和管库的老孙仔细数过,确实一只不少。”
丁大小姐一双俊眼溜向丁承业,只见丁承业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片刻之后,忽然抻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起身道:“困了,小九儿,前边打着灯笼,咱们回去睡觉。”
“嗳,嗳嗳。”雁九挑起灯笼,看看二少爷,又看看大小姐,赶紧头前出了堂屋。他刚一出门,紧跟着走出去的丁承业就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雁九被这一脚踹了个马趴,灯笼滚出好远,“呼”地一下着了。
“哎哟,二少爷,您怎么踢我?”
丁承业没吭声,一撩袍襟,抬起靴子,直接从雁九身上踩过去了,雁九茫然看着他的背影,咂巴咂巴嘴儿,这才回过味儿来,于是赶紧爬起来,像条夹着尾巴的狗,臊眉搭眼地随在他后面走了。
丁大小姐抬眼看看左右庄丁,淡淡地吩咐道:“都回去歇了吧。”
“是是是,”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赶紧提了棒子退出堂屋,丁大小姐看看丁浩,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小侍候二少爷,还不知道他的姓子?这人是个驴姓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最容不得别人对他说个不字,何必这么倔强呢,他那种人,哪肯真的顾这个家了,那狍子不管是不是偷的,既然他说是,只要承认了,再叩个头好好认个错,就绝不会挨打,金山银山都被他花出去了,他会在乎一只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