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妙峰山登高了。
总之从记事开始,每当金菊盛开到快要抬不起头的时候,宫人就会在他臂上系一枚茱萸香囊,然后马车一颠,转眼就到了妙峰山下。
山上绽放的野菊种类多得数不过来,橙粉青白,颜色五花八门。空谷一阵悲秋风鸣,花叶寂寂轻摆不已。
花开了又开,岁岁年年,周而复始。
今年的重阳比起往年,倒是略有不同。郑贵妃受罚禁足,此时还在自己宫里闭门思过。皇上身边的空缺被吴妃补上,于是就少了许多哗众取宠的尖媚娇笑。
皇上的心情不错,一点看不出心爱宠妃不在的失落。他鬓边插了朵檀色花心的木香菊,虽未饮酒却染微醺,正笑么呵眼的和代王逗趣。
“......怀儿若是比朕先到山顶,那今日的‘狮蛮蒸糕’便独与你一人,如何?”
代王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大奉风俗如此。重阳时节,除了登高饮酒系茱萸外,还会用白糯粉面掺上板栗仁、银杏果、松子肉等来制作蒸糕。而’狮蛮蒸糕’,指得则是在蒸糕上立一个彩绘的面捏狮子像。
李恒小时候,也曾独享过几次‘狮蛮蒸糕’。
宫里做这种东西最喜欢追求个头,越大越威风,一年大过一年,甚至制出十几个大人都吃不完的通天尺寸,惊得小李恒长了记性,再不肯让他母后带自己和皇上比赛。
后来代王能走能跑了,‘狮蛮蒸糕’又成了他们父子间的奖赏。
说来也是奇怪,代王今年和往年也不太一样。不知是否因他母妃受罚的缘故,兴致不似从前高涨。整个人恹恹的,眼睛下面还洇着一圈乌青。
李恒懒得琢磨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傻弟弟。跟着人群走走停停,压得心情有些憋郁。于是等皇上驻足赏花的空当,他干脆地甩开大步,抄上一条小径,自行游山去了。
个头挺拔的李恒双腿本就修长,所以步子迈得稳健,行起路来脚下犹如生翼。这就苦了紧跟在后面的德桂,他蹚着小碎步,脚下一通乱捣,累得是气喘吁吁。
德桂嘴里‘诶哟’个不停:“......爷,歇歇吧!”
已是九月凉秋,瑟瑟山风寒气更重。可他额头挂的汗珠大如黄豆,顺着两侧鬓边流坠下来。
不忍老太监的如此狼狈,他便停了下来。二人正置身于一片密林之中,灿黄枯叶铺砌在地,一行一动间发出干脆酥松的声响,令人顿感舒畅。
穿林萧风袭来,夹杂着幽谷独有的湿润气味。再往前走,只见一脉小溪从眼前流过,潺潺不绝。
寻溪而行,又有几缕从别处滑来的溪水聚到一起,在密林尽头汇总成一道清冽的浅河。
河道不宽,大约一个跨步的距离。水流缓缓,清可见底,全是大小各异,颜色不同的石头。在偶有惊鸟纷飞的山间,静谧慢淌。
李恒负手前行几步,却见河岸的对面遍地杂花野草。不远处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发髻上一边一个金红的饰品,随着脑袋摇摇晃晃,好像是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