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参杂着清兵的百姓队伍遮蔽了半个山腰,太平军的铳声越打越稀。相反,从坡下响起的清军铳声却越来越密集。清军吸取了前番进攻失利的教训,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了太平军轮射的决窍,两千余定南藩下汉军分做几股,以30至40人为一批次,不间断的向着坡上放着铳,直将那些躲藏在工事后的太平军压的无法抬头。
成批的百姓被那些夹混在当中的清兵或威逼、或带领着继续向着坡上的太平军工事冲去,在他们后方,上千辅兵不断的将堆积过高的尸体搬开,开僻出一条足够平坦的道路供清军后续大军涌上。
从坡顶向下看去,赫然便能看三条平坦的大道,和后山坡用木头垒起的通道不同,前山的道路是用尸体铺就的。无数可以夺去人命的陷坑和障碍都被尸体铺填,失去原先的作用。
赵小妹哭哭啼啼的在清兵的驱赶下跃过那道用无数尸体填平的壕沟,她的上身不着寸缕,下身却围着一块破布,一动一合之间令得她身躯再无秘密可言。
小妹身上没有血,只是膝盖以下染满血迹,粘乎乎的怎么擦也擦不掉。眼前的景象也容不得她弯腰去擦拭什么秽物,她只知道自己在朝前走。有时,小妹很想停下来,可是后面涌上来的人却让她无法自主,哪怕只想停下喘息一口气。
好多人死了,不用别人说,小妹也知道,因为她看到了一路过来的尸体。她也曾用目光在尸堆中搜寻,她很害怕看到那里面有她熟悉的面孔。天可怜,直到现在,小妹都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当然,这或许和那些死人脸上都是泥土和血渍有关。
前面的坡上还在不断死人,小妹看到好多人从山上滚落下来,有男人,有女人。又艰难的随着人流登上一处布满栅栏的斜坡时,小妹突然“啊”的一身尖叫起来,她的手不知是要捂眼睛还是要捂嘴,因为她看到她的脚下有个熟悉的面庞正不屈的看着自己。
那是她的三哥,最疼她的三哥,流着泪说要带她回去的三哥。
赵行的身子成了这通往山坡道路的一部分,他的身体被铁钉和竹枪牢牢钉在地上。无数的男人和女人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只为成为下一具铺路的尸体。赵行的眼睛至死都没有咽上,因为他不甘心。
小妹甚至都不能蹲下去摸一摸三哥的脸庞,她后面的人就不断的将她挤着朝前。
女人们不能不挤,她们不得不向前,因为后面的大清兵不是拿皮鞭在抽打她们往前,而是拿刀在砍杀她们。哪怕只是仅仅慢了一步,大清兵也会毫不犹豫的砍杀过来。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大清兵从来都不曾怜香惜玉过,正如他们的提督大人将这些百姓和女人当成消耗对方药子的炮灰看待,这些大清兵们同样也从未将这些可能几个时辰前还在他们身下受辱的女人当人看过。
只要手中有刀,女人便不是稀罕物,死了这批,只要大清兵愿意,他们马上就可以得到另一批。大不了多费些功夫去搜罗而矣。就在不远处的柳江,去年,大清兵曾将七千多玩弄够了、身体也垮了、病了的女人集体赶进江中。那时,柳江为之断流。
山下,大清兵的火炮还在隆隆响着。头顶上,不时有炮子飞过。山上,大明兵的炮声却几乎听不着了。
小妹带着剌骨般的心痛呆滞的,恍若抽去魂魄般随着被威逼向前的人潮继续裹挟着往坡上走去。在她的前方十几丈处,一队大清兵正在疯狂砍杀因为畏惧而不敢向前的男人和女人。
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和女人被砍翻在地,大清兵如砍瓜切菜般夺去他(她)们的生命,而那些男人和女人却好像认命般听凭大清兵宰杀。甚至好多不敢向前送死的男人和女人跪在地上任由大清兵砍断他们的脖子。自始至终,他(她)们既不哭也不喊,没有一个人反抗。或许,他们想的更多的是快点去投胎,省得再在这世上活受罪。
死去的人很快被拉到一边,要么去填明军挖的陷坑,要么就直接摞在一边,成为后来者的警示对象。
那些被砍断脖子的无头尸首或被砍去四股的可怜人仿佛是大肖兵在刻意告诉下一批人:看,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男人们在哭,女人们在叫,可没有一个再敢回头。他们只能紧闭着双眼跌跌撞撞的继续往上爬。
看到小妹她们过来,那些清兵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他们用刀尖指着这些他们天天玩弄的女人,嘴里发出淫.荡的怪叫声。小妹听不懂这些大清兵在说什么,因为他们是北方人。听说这些北方人是从遥远的关外来的。
为了这一次进攻,线国安等待了十多天,也部署了十多天,细致到哪些兵负责驱赶炮灰、哪些兵负责引领炮灰、哪些兵负责砍杀炮灰都一一做了部署。
线国安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完美的人,眼前的一切也证实了他是一个完美的人。攻势如他事先所做及所料想那般,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或许还有些瑕疵,但至少,小北山的明军真的被他耗光了药子。战前部下们有人担心炮灰会因为恐惧回头冲乱自家兵马的情形也没有发生,甚至线国安在部署时都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探察的明白,小北山的太平军完全是以守为主,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反驱炮灰,而唯一有能力这么做的柳州城现在却是动静全无。或许,柳州的守军天真的以为这一次清军的攻势和先前十几天一样,都在做无用功吧。
“放铳,放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