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邪只在旱魃与受旱魃毒瘴污染的“尸伥”上见过这样的发灰眼眸,头一回知道原来伤重之人也会有此反应。
看来荆棠道人剩下的日子不长了。
但这“不长”也仅仅是相对荆棠自身而言——在这个世界,一旦抵达纯阳真境,就算身负重伤,也够再折腾个一二十年。
荆棠道人精力有限,受礼后就开门见山,“我知贵派以剑修为尊,但几位当中,可有对符修之道略微通晓的?”
说话间,他指挥叶溪楼打开了一只乌木小匣,从中飞出一串符纸,不待人调动,自然环成一圈,似一个旋涡状的阵型。
季无邪数了数,四十九张,全都残破半损,难辨其上文字。
这便是那“唯一的线索”。
一声轻佻的哨音吹响。
孟星鸾似乎丝毫不察觉失礼,满脸跃跃欲试,“这就是让你们苦恼的东西?我来看看。”
荆棠身侧的陆笕与叶溪楼同时蹙了蹙眉头,却因他们宽宏和蔼的师父已作出“请”的手势,没有发作。
孟星鸾指悬灵流,轻松写意地挪动符纸的位置,姿态就像玩拼图或积木的小孩子。
陆笕似看不惯他这种姿态,眉间小壑越锁越深。叶溪楼察觉到师弟的不悦,手中扇子轻轻摺展,仿佛在示意:不要焦躁。
陆笕察觉了这动作,很快冷笑,但眉间戾色也跟着平息了。
季无邪收之眼底,不禁觉得他们之间关系奇特:前有深仇,后有小恩,因姐姐的缘故刻意装作和睦,又被荆棠道人与同门情谊维系在一起。真不知这二人所思所想,又是否与兄友弟恭的行为一致?
蓦地传来一声朗笑,三分稚气七分轻狂:
“哈哈,原来如此!”
孟星鸾满脸兴奋,却不首先回禀荆棠道人,而是转脸冲凤煊笑道,“我就说这群笨蛋被什么四十九张符骗了,邪修往往最爱拿假把式诓人,果然,这里面只有十四张是真的!”
这曾是他在幽冥路野营时提起过的“调侃”。孟星鸾便是这么个人,一旦是关于符修之道的事,他便觉得全天下除了他与他师父净玄,都统统是不解真髓、受人蒙骗的大蠢蛋,也因此他生出亲赴蘅皋书院调查的兴致。但这等话私下提起没什么关系,可跑到人宗主面前大放厥词……季无邪只觉心头一颤。
孟星鸾尚未察觉他已冒犯了别人——陆笕听见自己的师尊也被归为“笨蛋”,登时怒气上涌,握着恨煞刀柄的手瞬间就作出拔刀之势。
然而荆棠道人却伸手拦下了他,温文宽博地看向孟星鸾,笑道:“敢问这位小友,‘十四张真符’何解?”
孟星鸾正要答话,后颈忽地被捉住,一个踉跄,竟是整个人被强行按着叩了个头。
凤煊云淡风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这位孟师弟年幼散漫,冒撞尊长,宗主雅量宽仁,还请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