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再兴站在院中,月明星稀,夜风阵阵,吹在人身上不禁生出阵阵凉意来,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回忆了方才自己所说的那些话,觉得并无差错,皆针对沈宏茂好恶所发,只是世间事谋事在人,成事却是在天,成与不成,却是要看天意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陈再兴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沈宏茂走了出来,脸色十分严肃,对陈再兴问道:“再兴兄,真的大顺会出兵缅甸?”
“不错!”陈再兴肃容道:“若是朝中诸公不是泥塑木雕的话,就一定会尽快出兵,驱逐英夷,夺回缅甸!”
“好!”沈宏茂低声道:“若是朝廷真的出兵夺回缅甸,官有私营铁厂一事,我就尽全力助再兴兄一臂之力!”
“太好了!”陈再兴闻言不禁喜形于色,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右手,笑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我齐心协力,定要做出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业来!”
云南昆明,云贵节度使府。陈再兴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看了看坐在上首的那个正垂目品尝杯中香茶的老者,才小心的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几案上。此时的他举止符节,如临大宾,与平日里迥然不同,便是朝中鸿胪寺的礼官,只怕此时在他身上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么说,你当真是要再往缅甸走一遭,送那两个蛮王子还都啦?”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屋中的寂静,只是那老者还是微闭双目,陶醉在茶香之中,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一般。
“不错,恩师,弟子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还请恩师让弟子入幕谋划,参与此事!”
“荒唐!”老人突然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狠狠的顿在茶几上,价值千金的钧窑茶具立刻裂为两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手,他却恍然未觉。
“当年你放着好好的宏文馆学士不做,说什么心丧欲死,无心宦途,一定要弃官还乡;那好,老夫说让你来我幕中先呆段时间散散心,也好让你经历些世事,磨砺一番;你却说什么恶见生人,跑到缅甸的老林子去挖矿挣钱。现在又跑到老夫这里来说什么要入幕为官,领兵入缅甸,休想?你陈再兴不是本事大吗?有本事请来圣旨呀!我吴省三可以把话说在前面,就算是圣旨下来,也要过老夫这一关!”那老人方才品茶时不过像个团团富家翁,可转眼之间须眉绷张,双目圆瞪,整个身形都好似涨大了几分,压得对面的陈再兴都有几分喘不过气来。原来此人正是陈再兴中进士时的座师,云贵节度使吴汉民吴省三。此人历经三朝,前朝皇帝就历任北京留守、吏部尚书、平章国事等高官,若非先帝去世前一年因为丁忧回乡守制,不在朝中,定然在那几个托孤重臣之内,以他的官位和身份,发起火来,当真是有雷霆之威。
吴汉民这一通火发了出来,见陈再兴垂头低眉,一副俯首听教的模样,心情略微好了点,脸上却没有半点表露,冷哼了一声道:“你若是为了那些产业,倒也无妨,老夫修一封书信去,无论缅甸何人在位,都会买老夫这个薄面!”原来这吴汉民口中虽硬,但对自己所收录的弟子护短之心还是有的。
陈再兴却垂首道:“恩师,弟子虽然不成器,却不是那种为了点阿堵物劳烦恩师的不肖之徒。其实此番护送那两个缅王子女逃出曼德勒的便有弟子在内!“于是,陈再兴便将自己巧遇拔都一行人,成为向导,穿越野人谷,赶到畹町诸般事一一告知吴汉民,吴汉民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和缓起来。到了最后,陈再兴大声道:“弟子虽然孤陋无知,但也知晓缅甸乃我大顺西南藩篱,若落入英人之手,西南诸省皆无宁日矣。弟子在缅甸多年,熟知其山川走向、人情异同,只恐恩师府中无一人能及。圣人云:‘当仁不让’,又云‘能力就列,不能者止’,正是说的此时,如今国事衰微,外夷肆掠,正是我等大有为之时,弟子虽然浅陋,亦不敢落于人后!”
“好,好!”吴汉民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满是笑容:“好一个‘当仁不让!’这才是我吴省三的弟子,也不枉我当年点你做了榜眼。好,好,倒是为师错怪了你!”说到这里,吴汉民下意识的一击掌,才感觉到一阵剧痛,不由得呼出声来,低头一看,右手已经红肿了一大块,正是方才被杯中茶水烫了。
“恩师小心,来人快叫大夫来!”陈再兴赶忙上前,用凉水冲洗伤口,吴汉民却笑道:“罢了,我手上虽疼,但看你有了长进,心中却是欢喜的很。来人,取酒来,我今晚要与再兴抵足夜谈,好好说说!”说到这里,吴汉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畹町,这里是大顺最西南的卫所,和周边当地人以竹木结构为主的房屋不同,城中的建筑基本都是土石结构的,原因很简单,这个城塞里的居民基本都是屯兵或者屯兵的后代,即使少数例外的也都是为了军队服务的商人和工匠。这样一个因为军事原因建立的卫所自然要更多考虑防御的因素。一进城门,便看到一座座粗糙的土木结构房屋,排列的十分整齐,为了提高防御力,所有的房屋门窗都不是朝着街道开着的,仿佛一道内城。多年未曾修缮的房屋都颇为破旧了,即使是指挥当地驻军的掌旅衙门,所在的房屋也强不到哪里去,四壁是夹着稻草夯制红土而成的墙,表面原先涂刷的白色石灰在风雨的冲刷下已经剥落了不少,露出里面黑红色的土壤来,木质的门窗也呈现出一阵让人恶心的灰黑色,房顶的黑瓦间隙长满了半人高的茅草。整个房屋就好像一个得了麻风病的老人,衰颓、破烂,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若非门前悬挂的那面顺军朱雀旗,谁又知道这就是当地驻军的掌旅的衙门。
“三天又三天!三天又三天!我都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月了,可上面连半点消息都没传下来,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呀!”拔都大声喊道,他衣袖卷到了肘部,露出肌肉累累的小臂,沉重的军用皮鞋践踏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发出可怕的咯吱声,仿佛马上就要被他踏出一个洞来。
“拔掌旅你耐心些,是战是和,自有朝中诸公做主,你我不过是微末小吏,且放宽心在这边等着就是了!”说话的是一个坐在桌子旁的四十多岁的汉子,看他肩上的军阶应该便是卫所的将领了,他慢条斯理的从桌子的盘子上拿了一块槟榔,放入口中,一边拒绝着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对拔都笑道:“拔掌旅,你也来点?这东西不错,嚼上几口就一点也不烦心了!”
“不用了!末将吃不惯这玩意!”拔都看着对方沾满了猩红汁液的嘴巴,强忍住恶心的感觉,冷哼了一声,也不对对方行礼,便自顾开门出去了。
拔都回到自己的屋中,将腰间的皮带解开,也不脱去外衣,便一头扑倒在自己那种破床上。半响之后,他猛的翻过身来,大骂道:“混蛋,早知道朝中诸公都是这副没卵蛋的模样,老子还不如留在都护府战死算逑!赵长史,你当真是白死了!”原来拔都回到畹町后,顺军并没有象他想象的那样立即做出反应,而只是将那两个缅王王子公主接到昆明保护起来,而他本人责备命令留在畹町。倒是拔都留在畹町整日里摩拳擦掌,时时准备领着大军杀回曼德勒,替长史赵又廷报仇,可时间过了快两个月了,出兵的消息却半点都没有,有时候,拔都禁不住想莫不是自己就被遗忘在这里了。
“掌旅!”门外传来敲门声,拔都猛的抬起头来,喝道:“什么事?”
“掌标有请掌旅,有要事相商!”门外传来士兵怯生生的声音。
“要事?”拔都闻言立即兴奋了起来,暗忖道:“莫不是出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