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仿佛一道寒光在他心口炸开。
薛兆殷顿时感到透骨的冷意从心脉向周身游走，蔓延至四肢、头顶。头皮一阵发麻，手脚也冒起冷汗。他强按下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惶恐、错愕，努力平复激荡不宁的心绪，呵斥道：“不可能！自三年前沐春阁先阁主‘故去’，你们沐春阁的门人为其守孝，再也没踏入中原半步，怎能有机会向罗觉街出售‘牵梦杀’的配方？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待我心神不宁时伺机暗中偷袭。我才不会着了你的道儿！”
啪，啪，啪——
须臾，静谧的空气中传来三下响亮的鼓掌声。“不愧是多年斡旋各方势力、遇事沉着冷静的薛大掌门！人在遭遇突发事件时会下意识恐慌、陷入空白意识，而你却仅仅失控数秒便恢复理智并且还能迅速开展了一波分析和预判。随机应变能力之强，可见一斑。”停顿片刻后，季初颇为无奈地继续说：“我先前就提醒过你，不要偏听偏信。九重门内你认识几人？不多方取证，单凭苍旻一头提供的情报就敢奉为准信儿？你可有想过他探得的消息，有多少是对方希望他探得的，又有多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绝密？”
那声音犹如一把铁锹，在他勉强筑起的心墙上一下一下敲打着，逐成瓦解之势，掩藏其中的脆弱渐渐显形。他双手用力握住剑柄，上面的鎏金刻纹深深陷入掌心，随之而来的疼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心神，勉强维系着他最后的镇定。蓦地，薛兆殷向前挪动半步，随即蹬足后仰破窗而出。与此同时，执剑之手在空中一阵狂舞，数道剑气纵横交错、扩张绵延，刹那间形成一张密网直扑整个书房。屋内陈设被劈斩地七零八落，各种倒地、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待剑气消散后，四周又重新归于一片沉寂。
解决了！
他正欲释然长叹，那声音又悠悠在耳畔响起，好似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方才升起的喜色顿时被扑灭。他持剑作御敌状，紧张地环顾庭院中的一草一木。深邃的夜空中流云闭月，屋内烛火被方才稠密的剑气扑灭，只剩两盏对称悬挂在廊下的纸灯笼，透着点点亮光。他努力凭借这些许微光，依稀辨识出周围景物的轮廓。
整个庭院，自始至终唯有他一人。
“今日得见天潼派的‘云罗天网’，真是三生有幸！出剑凌厉决绝，丝毫不逊于你的谋略和演技。”季初突然出声，“薛掌门不必再费力找我，你是找不到的。话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夜的薛府异常安静。咱聊了那么久，闹出这么大动静，怎的不见一人前来探查情况呢？“言语间流露出的疑惑隐约透着一丝循循善诱，她还故意拖长语调提问，”或许他们是因为偏远路途遥远迷了路，又或许是全都来不了了？”
薛兆殷瞬间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一直太过专注于这个魔教妖人的话，忽略了周围环境的异常。他旋即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现在去各院走走，一探究竟不就全明白了？”
不再过多纠缠，他飞身出了偏院，沿着交错相通的甬道向东边的议事厅疾驰而去——此时的他，迫切需要一众武林同盟的援助。沉沉夜幕，愈发黯淡，晚风渐起，凉意袭人。侍从本应在傍晚时分就点起道旁的石柱灯，供府内夜行，然而一路上未见一盏明灯。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血腥气。薛兆殷顿觉事情不妙，骤然收了脚步，当即提掌于胸前，摆出防御姿势。他半猫着腰，慢慢抬脚向前移动，一步三回顾。突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到，整个人向前俯冲几下后勉强站稳。他默默掏出了袖中的火折子，吹出明火俯身往照向地面。一名天潼弟子仰天躺倒，一动不动。他伸手探了探，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变凉，在这种五月初夏夜，应至少过了两个时辰。
顾不上暴露自己的位置被敌人暗中偷袭，薛兆殷右手执长剑，左手持火折子，在那具尸首附近探查。火光所到之处无比显现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另有若干天潼弟子以及府内仆役侍，东倒西歪地横陈在地。更有悬吊游廊梁柱者，不下数十人。他们均为一剑封喉，悬梁者也是如此，显然是断气之后才被挂起来。一排排身躯如同云幕边缘垂下的流苏，随着习习凉风摇晃不止，阴森可怖。府邸的惨状似一只无形的触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一阵头晕目眩过后，他一头栽进游廊尽头的一处凉亭，整个人将后背紧紧抵于亭柱，急促地喘着粗气。
“薛掌门想不想知道凶手是谁？”不知隐身何处的那个声音忽然发问。
薛兆殷瞪大双眼，目眦尽裂。半晌，他才稳住心气，狠狠道：“不是你这个魔教右护法又会是谁？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我薛府上下这几十条人命定会问你讨回！”
“我？你不会没打探到我不会武功吧？”季初闻言十分诧异，蓦然间好似想到什么，继续道，“哈——这个消息不是故意放出迷惑外人的，我确实不会武功。薛掌门还是快去议事厅查看，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薛兆殷不再多话，提步继续向东狂奔。议事厅的正门已然映入眼帘。大厅内灯火通明，宛如无尽黑暗中的一座灯塔，照亮他前方的路，燃起了心底的希望之火。距离正门已不到百步，恍然间，门内忽现一道身影。那人身披“百幻蝶”衣袍，面对他手执长剑，巍然屹立，清瘦的轮廓在厅内灯火照耀下格外清晰，然而整张脸深深陷入背光的幽暗，模糊不清。
那人突然欺身而上，扬手劈下一剑。薛兆殷立即举剑隔挡。咣当——右手中的长剑应声折断，好在对战经验丰富，他瞬间侧身避开剑芒，反手擒住那人的手腕，将掌中的长剑推了出去。前后不过须臾几秒的惊心动魄，此时又重新归于一片死寂。薛兆殷持续施力与对方顶肩僵持。片刻后，那人默默转过头。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孔，此刻正对着他，相隔不过三寸之距。
“凌儿！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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