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迎亲的头一天晚上,外院的人声没断过,礼盒,瓜果,肉蔬,桌椅板凳不停的送进来,祖母的拐杖头不时敲的地面响,威严的庄重的,随她拐杖声一落地,周管家就站出来发号施令或斥责懈怠的下人。
周兴的屋里点着一盏红烛,在泛黄的铜烛台上,恹恹的亮着,红色的礼服就挂在他那张装扮一新的床前,在黯淡的光中显得有些陈旧,过了明天,这间房就再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也不是他想要的人。
外面淅淅沥沥的在下雨,打的窗户纸噼啪作响,一株兰花意兴阑珊的在雨中开着,风把雨水从大开的窗户送进来,书桌上的银剪刀湿漉漉的,泛着冷漠的光。
周兴看着门后那把黑色的打伞,想起那天午后的街道,他看着表妹和别人走过长长坡,两个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拿起伞,走出去。
刚走到门口,秋云提着礼盒匆匆往周府来,她打一把油纸伞,街边的水已经把她的鞋面打湿,她像没事儿人似的,卷起袖子,脚步迈的更快。
“秋云表妹。”周兴喊了一声。
“诶。”秋云从伞下抬起头,笑着问好,“表哥,恭喜啊。”
周兴干巴巴的笑了笑。
“表妹,连你也打趣我。”
“这是好事啊表哥,银琴妹妹是个好姑娘,你们会幸福的。”
周兴苦笑的走上前,一向迟钝如他,也感觉得到,与此同时,秋云默默往后挪了挪身子,他一怔,面色霎时变得晦暗,细长的眼睛里,浮起水汽。
“表妹,是讨厌我的对吧”他微微耸起双肩,包裹在青灰色长衫下的肩膀,单薄的好像只剩下骨头,令他的一举一动总带着一种哀伤的情绪,“我知道我的懦弱和愚孝,是你看不上的,也许是你的磊落坦然,利落干脆,我都不曾有,所以才格外羡慕,就像黑暗的房间,总是特别贪恋月光。我从不奢求你喜欢我,可我只是想,表妹,你别那么烦我,赶我,远远的躲着我,好像我是个见了就讨厌的瘟神,只要你冲我多笑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头低的更深,身影和纸伞融为一体,像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我从来没有讨厌你。”秋云朝前走了几步,刚好与肩膀相并,“表哥,你既然已经答应与银琴妹妹成亲,就不应该再对我说这些话,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要从一而终的走下去。你既然没勇气为月亮守着屋子,就不要怪烛光暧昧,况且,我的光也只想为一个人而亮。”她错开周兴,冷淡道:“与其在这里悲悲切切,还不如回屋去好好歇息,明天许多事等着你做,你的一举一动还关乎着新妇的体面,真是个男人,就得为自己言行负责。你祖母”顿了下,秋云继续道,“总不会护你一辈子。有时候,你觉得别人看不起你,往往是妄自菲薄,或许别人根本无暇顾你。”
说完话,秋云冲周兴点点头,越过他,走入周家宅院。
周兴愣在原地,初秋的风已有几分寒意,从空无一人的街道吹过,从他的衣摆下钻进他瑟缩的心里,冷的他发抖。黑色的伞偏了偏,掉在地上,溅起一地稀泥,他看着布鞋底的几片残叶,就像他此刻丧气的脸色。雨落进他的眼睛里,周兴抬起死气沉沉的衣袖擦了擦,捡起油伞,慢腾腾的往回挪动身子。
秋云将礼盒交给周管家,冲周老太丢个眼色,老太太便丢下手中的事,撇下众人,和秋云到内屋细谈。
老太太的屋里就是布置的暖和,秋云进门,甩了甩身上的寒气,在铺了软垫的红木圈椅上坐下。
“老太太,知道你今天忙,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件事,咱们做完这批货,就细细的接,该收的账也别宽仁,拉下脸派人去催,回笼点现银,总是没坏处。”
周老太在上手的太师椅坐下,她皱起眉,满脸的皱纹叠在一起。
“可下半年正是生意兴旺的时候。”她知道秋云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便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