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揉了揉脸,对萧瑀说道:“赶紧向江南那边传讯吧,让他们小心提防水师有可能的突袭,尤其是对于内部有可能向水师通风报信之人要加以甄别,严防机密外泄。”
萧瑀颔首称是,但心里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大抵也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
江南氏族枝繁叶茂、良莠不齐,家家户户都与水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甄别谁人有可能通风报信,何其难也?因为几乎每一家、每个人都有嫌疑。
更何况江南氏族组建起的数目庞大的军队,都是一些家兵、佃户、民夫、奴隶,连正经的军官都没有几个,想要严防机密不准外泄,怎么可能做得到?
只要水师当真能够抽调一支船队巡弋于长江之上,这些江南私军极大概率是要挨打的,至于被打成什么样,有多少损失,只能看水师到底会抽调多少船、多少人……
命运,已经紧扼于旁人手中,这令他难以保持稳定心态,颇有些心惊肉跳。
若是放在平常时候,即便自己是最接近储位对太子威胁最大的那一个,但以太子宽厚仁慈的性格大抵也不会赶尽杀绝,加上对太子影响力极大的房俊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自己大概率被圈禁起来,阖家妻小性命无虞。
然而自己走上这条路,一旦战败,生死便不是太子可以决定,东宫一系乃至于满朝文武,没人能允许自己活下去……
崔信在一旁察言观色,见到李治神情滞涩,知其心事,遂宽慰道:“凡成就大事者,除去惊才绝艳的能力之外,更要有坚韧不拔之志,面对困难百折不挠,始终不放弃。须知行百里者半九十,每一件事都是在距离成功最近的时候才最为艰难,扛过去,自然海阔天空成就宏图霸业。”
开什么玩笑,山东世家几乎赌上了一切,万一晋王半路打了退堂鼓可怎么办?
太子心慈面软,或许尚能饶过晋王一命,可他们这些人哪能有一个可以活命?
个人死活尚算小事,自汉末以降,山东各地门阀林立、豪强并起,固然朝代更迭、皇帝轮流坐,但山东之地却始终处于门阀统治之下,皇权难以下至县府以下,百姓只知有门阀,而不知有皇帝,李二陛下心心念念都是消平门阀将山东各州府县纳入中枢构架之内,而太子号称继承李二陛下之国策,岂能不对山东世家虎视眈眈?
如若战败,山东门阀将会被连根拔起,各家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高高在上的阀阅门第享受了几百年的特权从此不再,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坠入凡尘,与黔首同伍……这如何能行?
萧瑀出门,去往旁边一间营房书写了一封信函,然后命最信任的仆从快马加鞭送往金陵,之后返回,落座建议道:“水师之威胁,不得不防,故而咱们不能将所有指望都放在江南、山东两地的私军上,还要加紧联络关中各支军队,若能得到足够的支持,不需两地私军,咱们也能反攻长安。”
作为世家门阀的代表,萧瑀、崔信、宇文士及等人都不能接受晋王夺嫡之失败,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襄助李治成就皇图霸业,否则他们都将成为家族的罪人,致使家族坠入凡尘,泯然黔首之间,再想复起,不知要经受几辈子艰苦卓绝的努力,付出多少鲜血汗水。
若当真失败,百死难恕其罪。
一直跟随至此的宇文士及插口道:“可以尝试接触一下江夏郡王,玄武门地势险要,乃太极宫门户,若能得其襄助,大事可成一半。”
局势危厄,心忧如焚,短短一夜功夫满头白发已经脱落不少,神情愈发憔悴,脸上的皱纹较之以往也更深了一些,雍容气度不再,代之而起的是深深的疲累。
若说对于山东、江南两地门阀来说夺嫡失败的下场是门楣不在、阀阅倾颓,可对于关陇门阀,就将是万劫不复。
一败再败,哪里还有半分退让之余地?
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李治颔首,道:“此事便交由郢国公您操持,说到底,陇西李氏与关陇门阀源出一脉,彼此亲厚,利益纠葛,平素关系亲密无间,将其说服的机会不少。”